“ 大树归乡 — —浓浓的家乡味道 ” 征文之:疙瘩和糊涂

2018年02月10日10:23

来源:大河网-大河报

  □乔叶

  在我们豫北的习惯里,早晚两餐都是要喝粥的。从小到大,我喝得最多的粥无非就是两样:就速度而言,分快粥和慢粥。就颜色而言,分白粥和黄粥——有些像猜谜吧?其实谜底最寻常:白面粥和玉米粥。

  白面粥又名疙瘩。疙瘩疙瘩,顾名思义,粥里是一定要有面疙瘩的。这个粥的精华就在于面疙瘩的成色。刚学做这粥的时候,我总是做不出疙瘩来。一锅粥做好,盛到碗里的不过是一团匀匀的浆糊,用来刷对联或者裱鞋底倒是满够标准。后来在奶奶的言传身教下我才渐渐领悟了诀窍:关键在水。水必须跟面适量。适量到什么程度?要恰好把面搅稠。稠到什么程度?要恰好用一根筷子就能把整团面挑起来。这不太容易。不多不少的水进入旗鼓相当的面后,得把面朝一个方向匀速旋打好一会儿才能打出一个成功的面团。面团好了,水也开了,一手持碗,在水蒸气中将碗慢慢靠近水面,让面团缓缓地流入锅里,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一定要贴着锅底搅拌,不然就会糊锅。搅拌的速度对于疙瘩的形状起着至为重要的作用。搅拌得快点儿,疙瘩就成了细细的丝儿。搅拌得慢点儿,疙瘩就成了沉沉的块儿。碗空面尽之后,碗壁上肯定还残留着一些面汁儿,那就再用清水把面碗涮一下,涮出汁水再倒进锅里,既充实了粥锅,又不浪费粮食。再然后,静等锅里的粥汤沸起,粥便成了。前后不过五分钟。

  若想要疙瘩升个级,得再打上一两个鸡蛋。鸡蛋磕在碗里朝一个方向旋打好之后,剩下的就只是下锅了。但下锅的方式也有讲究——还是那把勺子。勺子搅得快,鸡蛋花就碎,从锅底到锅面,满锅都可见斑斑点点的迎春花瓣儿似的鸡蛋花。勺子若是搅得慢,鸡蛋花就成了结实一些的鸡蛋片儿,就有气势了。若是勺子干脆不动呢?那鸡蛋花就简直称得上是规模了。这时候你就看吧,酽酽的一层金菊啊,齐刷刷地铺在面汤之上。若说差点儿什么,也就是那一股菊香了。——小时候,但凡家里来了客,我家的鸡蛋白面粥都是最后一种做法。盛汤的时候,客人自然是第一碗。但见雪白的瓷碗里尽是炫目的金黄,丰盈盈地映照着主家的热诚和客人的贵重。

  相比于白面粥,玉米粥就是慢粥了。有的地方又叫棒子面粥。正如闺女、丫头或者姑娘,各地的称呼虽然不同,本质却没有丝毫的不一样。而在我们豫北,玉米粥还有一个别致的称呼:糊涂。糊涂又分细糊涂和粗糊涂两种。玉米磨下来,细的是玉米面,粗的是玉米糁子。用玉米面熬出来的就是细糊涂,用玉米糁子熬出来的就是粗糊涂。两样糊涂都一样费时间。从水开下料到糊涂熬成,至少得半个小时。食物的香气都是有脚的。糊涂自然也是一样。从下锅不久,它的香脚就开始从锅里迈出来散步了。它的脚步声我是多么熟悉啊。细糊涂的脚步声儿要轻些,要淡些,要雅些,像读过书的小家碧玉。而粗糊涂的脚步声呢,要重得多,厚得多,野得多,像泼天辣地的柴火妞儿。——没错,我的秉性就是更喜欢粗糊涂。它可真是顶顶粗的粗粮啊,每当端起一碗香热的粗糊涂送入口中,任它一寸一寸地吻过我的舌尖和喉咙。半个小时是底线。时间再长些,就会熬得更香些。但再长也有上限,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过了一个小时就会糊锅,那就成了糊的糊涂了。

  当然也做过很多别的家常粥:杂粮粥、银耳百合粥、冰糖银耳莲子粥、野菜粥、南瓜粥……粥粥不同,粥粥有道。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糊涂粥。喜欢它的香味,也喜欢它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它另一种虚拟的香。我甚至觉得,只有这个名字才最能言说出粥的真谛。难道不是吗?但凡一样东西,也不论是几样东西,只要是能进口的,放在锅里熬到了时辰,就都成了调养肠胃补气润肺的糊涂。粥的包容、周全和宽泛都被糊涂这个名字一收而尽了。——这个糊涂不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的那个糊涂。郑板桥的糊涂太聪明太清楚太文化,而这个糊涂呢,它就是一种本分的厚重,就是平常日子里那种时时可见处处可得的绵长和踏实。或者说,它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日子本身啊。


编辑:史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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