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故乡》剧照
“你躺下来看看天空,看看我们兴安岭的天空,这么的蓝,这么的透明。然后白桦树的树冠在顶端,这是雪浴啊,真是一种清凉的感觉,无限美好。”这是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中作家迟子建的独白。
出生于漠河北极村的迟子建,小时候特别喜爱溜冰――当地人称之为 “打出溜滑”:在浇灌的操场冰场上,或是自然结冰的冰河上,扒开积雪,穿着“棉乌拉”在上面滑过。
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专访时,迟子建说,因为童年养成的习惯,所以随纪录片团队在冰封的松花江上拍摄时,她看到有一块自然状态下的“冰场”,很自然就打起了“出溜滑”。
如果把中国当代作家铺展在地图上审视,透过他们天南海北、各具风采的故乡,似乎就能依稀感知到原生土地与文字的神秘联系:莫言属于一马平川的山东高密、迟子建属于零下42摄氏度的冰雪北极村、阿来属于海拔4300米的川西巴郎山、贾平凹属于秦头楚尾的陕西商洛、刘震云属于市井气浓郁的河南延津、毕飞宇属于遍地油菜花的苏北水乡……
将于6月8日播出的纪录片《文学的故乡》,分为《莫言》《贾平凹》《刘震云》《阿来》《迟子建》《毕飞宇》六部。从2016年夏开始,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张同道率领团队,跟踪拍摄了6位作家回到故乡、回到文学现场的历程,还原其童年往事和创作历程,并采访了近30位翻译家、汉学家、出版人、作家和学者,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评委,追寻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踪迹。
张同道的创作念头来自鲁迅,“鲁迅先生没有留下一分钟的活动影像,我觉得特别遗憾”。张同道想用真实记录为手段,为中国当代文学存像,他希望观众看了影片之后,找到自己的文学故乡。“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片文学的故乡,这个故乡就是你心灵的家园,精神的故乡。”
迟子建一开始对拍这部纪录片是抵触的。“因为作家的生活,其实还是心灵生活。心灵生活怎么拍?张同道导演很坚持,一再沟通,北师大的张清华教授也打电话给我,最终我也不是被说服的,而是突然觉得我也许不重要,但我身后的背景很重要,白山黑水养育了我,作为对这片土地的回馈,我愿意做个导游,哪怕让观众领略一下北国风光也好。”
一提起故乡,迟子建的赞美极其慷慨,极富诗意――“我的故乡四时分明,春夏秋冬,有板有眼地来,毫不含糊。春天短短的,很快就被夏日灼热的太阳给逐走,夏天也别想称霸天下,秋天说来就来,冬天就更不用说了,常常是庄稼还未收获,雪就来了。漫长冬天的积雪,到了冰消雪融时,都成了春日草木萌发的根芽。”
迟子建感慨,她文学和生命的根,就是冰雪根芽。
作家苏童曾这样评价迟子建:“大约没有一个作家的故乡会比迟子建的故乡更加先声夺人。” 而在迟子建的眼里,故乡的分量之于她,就如血液一样,没有什么时刻是强烈感知它的存在的,因为它一直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
北京大学中文系人文讲席访问教授张旭东说:“我们跟故乡发生关系恰恰在流动的语言场景里,每一代作家都在语言里为我们构筑故乡。”通过在这些文学大家的故乡,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高粱、不一样的北极村、不一样的《尘埃落定》、不一样的《一句顶一万句》,更重要的,是不一样的文学和土地的关系。
答应拍摄《文学的故乡》后,迟子建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所以提出一周的拍摄时间,而且限定在春节前完成分内工作后,回乡过年的时候。“导演非常配合,他集合团队,一切按照我的时间节奏走,如期抵达,在哈尔滨拍摄3天,然后去了我的故乡北极村。”
一下飞机,就是零下42度的酷寒天气,摄像机都贴上了热宝,否则都不能工作了。“我穿了两套羽绒衣,所以在片中的我,看上去比较臃肿。但这是极寒之地的人,冬天的常态身影。”
迟子建提到片中坐在马爬犁上在雪地飞驰的情景,在镜头呈现也许只是一瞬,可是纪录片团队一个镜头拍了两个小时,一遍又一遍,寒风真如刀子一样割脸,迟子建的脸那天有一块被冻伤了,但还是坚持下来了,“既然做一件事情,就尽可能做好”。
对于作家们而言,参与纪录片的拍摄,更是一次对过往生活的回顾。
自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莫言一直拒绝任何形式的纪录片拍摄,《文学的故乡》是他首次接受纪录片拍摄。“我回到了过去的棉花加工厂、当年站岗放哨的老营区,以及当年参与文学活动的地方,也是故地重游,激活了很多记忆。”
刘震云则发现,拍摄让他想起了许多过去的经历。“我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写得好幼稚。但是幼稚的作品里面我发现我每一句话是老实的、质朴的,是不精明的、不算计的。我是一个笨人,我没有算计过书里的人物,这是我写作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动力。”
张同道这样形容自己镜头下的作家:“他们像植物一样,每棵树长出来都带着各自的风、雨,当它们长成一片文学森林时,就构成了世界的景观,这便是中国文学的整体风貌。”
张同道表示,当他读到延津,读到高密东北乡,读到《尘埃落定》,不禁好奇,能够孕育出这些小说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
通过对土地的探寻,不一样的大师与文学世界一一浮现。莫言的故乡高密有着火红的高粱地,而他却习惯在干涸的蛟河河床上行走和思考;幽默不仅存在于刘震云的小说里,更贯穿了河南人的生活,像早餐一样日常,在摄制组进屋时,刘震云的母亲正在摘柿子,随口一聊就是一段生动幽默的话。
迟子建坐着马拉爬犁进了漫天冰雪的北极村,一转身便躺在厚实的白雪上,仰望着蓝得透明的天空,安逸得仿佛童年里的一场梦;毕飞宇回到故乡,一路询问着找到出生的房屋,一见到熟悉的池塘,便背对着摄像机捂住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迟子建相信,作家拥有故乡是美好的,因为有了故乡相当于有了一个梦,故乡梦永远不会破灭,“会跟我一起伴着文学之路这样走下去”。
迟子建最近出版的新书《候鸟的勇敢》,正是立足于自己生活的东北黑土地,写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黑土地上有城市也有村镇,这两个领域,对我来说都是故乡。”
至于未来是否还会继续以故乡为写作背景,迟子建没有透露,理由是,“文学是爱,而爱往往是秘而不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