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做出彩河南人丨“鸟痴”李长看

2020年04月22日07:16

来源:大河网

青头潜鸭 李长看 摄

李长看在中牟黄河湿地监测迁徙候鸟。河南日报记者 蔡迅翔 摄

  □河南日报记者 张学文 陈慧

  你知道郑州的乌鸦每天从宿营地到觅食地来回飞多远?34公里。

  你知道一只苍鹭在高空排的粪便能拉伸多长?495厘米。

  看似无解的问题,答案均出自郑州师范学院生物学教授、郑州自然博物馆馆长李长看。

  他是鸟儿的“代言人”,不仅能火眼金睛认鸟辨鸟,还能读懂鸟的心思;他是鸟儿的“保护神”,常年为护鸟奔走呼吁,与鸟儿相处多过对家人的陪伴……有人说他是“鸟痴”,有人说他是“傻子”。追着鸟儿30年“长看”,他的生活中除了鸟儿还是鸟儿。

  他说:“鸟非常有灵气,它们是大自然的精灵,是用脚投票的‘生态环境评价师’。看到它们,你会满怀喜悦。”

  青头潜鸭的“脱危”路

  4月17日,李长看又一次来到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这是他3年来,第43次到访。

  令他魂牵梦萦的,是一种叫青头潜鸭的鸟。它是极度濒危物种,全球不到1000只,比大熊猫还少。

  2012年,中牟雁鸣湖,李长看第一次看到青头潜鸭,从此,他成为“铁粉”,追随着、保护着、研究着青头潜鸭,还亲切地称其为“青头”。

  第二年,5只青头潜鸭把家迁到40公里外的封丘县陈桥镇东湖黄河湿地。在这里,李长看把成年青头潜鸭丢弃的鸟蛋抢救出来,“糊弄”赤麻鸭孵化出小“青头”。这只国内唯一人工辅助孵化出生且养到放归年龄的青头潜鸭不日将装上GPS定位回归大自然。

  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则生活着青头潜鸭的大家庭。湿地公园烟波浩渺,水色澄碧,不仅是商丘人民的“大水缸”,也是青头潜鸭的栖息天堂。

  半月前,他已来过一次。“不来看看总不放心。”李长看说,这次他索性带来6套监控设备,想随时掌握它们的动态。

  3年来,这里倾注了李长看太多的心血。

  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管理中心主任李杰清楚地记得,那是在2017年1月16日下午,他们在湿地公园首次邂逅4只“青头”。

  河中央,数千只斑嘴鸭、绿头鸭、骨丁鸡混在一起,即使在相机镜头里看也是乌泱泱一片。李杰说:“我们看热闹,他在看门道。如果不是他,谁知道青头潜鸭在我们这儿。”

  挖到“比金矿还珍贵”的宝贝,当晚,李长看兴奋得睡不着觉,在电脑上把“青头”的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此后,他成了湿地公园不请自来的常客。

  装红外、拉护网、聘夜巡……在他的指导下,湿地公园加大保护监测力度,2018年发现143只“青头”,2019年监测到186只“青头”,还发现其繁殖巢,“青头”们爱上了这个温暖舒适的家。

  更可喜的是,因为青头潜鸭占全球种群数量的18%以上,满足了极度濒危物种种群数量超过1%的核心指标,今年2月,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成为中国57处国际重要湿地之一,也是河南第一个国际重要湿地。

  来民权43次,李长看对青头潜鸭的习性、分布现状、保护情况、种群变动进行了深入研究。他对“青头”熟悉到啥程度?

  李杰说:“这个点观察到了,李老师带着我们跑到下个点等着。很神,‘青头’们好像和他约好了,几分钟后就会过来。”

  很多人问,李长看为啥这么牛?他的名字或许告诉了我们答案:长看。

  2019年8月30日的微信朋友圈,李长看写道:“青头潜鸭监测,从早晨6点到现在,未睹芳影!青头呀,你在哪里?汗水浸湿了衣衫,露水打湿了鞋袜,孤独负重前行!”

  每到周五,李长看就扛着相机、背着电脑出发了,“不去看看鸟,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他的“看”与观鸟人不同,他不仅对种群稀有、长相奇特、歌喉动人的鸟感兴趣,常见鸟也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

  他的“拍”与摄影家不同,摄影家为了“美”而拍,往往捕捉鸟的正脸和姿态;他为了“记录”而拍,可能会拍鸟屁股或翅膀等识别特征,越具体越详细越好。

  不仅“长看”,还要“常记”。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李长看都会建立调查笔记,不仅有天气、风力、海拔、起止时间、观测情况等基本信息,还会认真地写下评价或感受。

  今年1月份,李长看到三门峡考察,3天留下了2万多字的笔记。而关于他研究了8年的青头潜鸭,调查笔记多达十余万字。

  一天天、一年年,常走长看30年,成就了52岁的李长看。

  崖沙燕的“生死劫”

  事实上,比起官方职务,李长看最为公众熟知的莫过于河南省野生鸟类观察学会理事长的身份。鸟类学会以保护、研究、宣传鸟类为己任。

  与盗猎分子交锋,受威胁也好,被报复也罢,他寸步不让:“我吃‘鸟饭’,有鸟我才有‘饭’吃。恁把鸟吃完了我吃啥?我得保护鸟。”

  “鸟不会给自己争待遇,如果你搞鸟的人再不为它们代言,那它们只有从这个区域消失了。”他说。

  3月的最后一天,李长看参加了一场全国性的崖沙燕保护网络讨论会。河南,是崖沙燕青睐的家园。

  从2012年李长看第一次接触崖沙燕起,他和众多志愿者参与的崖沙燕栖息地保护行动已经坚持8年了。

  崖沙燕号称“崖洞建筑师”,它们偏爱成群结队于沟壑陡壁上挖土掏洞、生儿育女。近年来,由于天然栖息地越来越少,工地上的沙土崖壁成为它们安家的地方。一旦开始施工,它们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可是,因为崖沙燕并未列入国家有级别的保护动物名录,一般也不在自然保护区内,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林业部门、森林公安机关也束手无策,只能协商教育。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生命都是平等的。”李长看常说,我们不能坐等一个物种稀有甚至濒危了再去保护。

  他回忆说,“一开始指责多,埋怨施工方光想着挣钱,不顾鸟儿死活。但换个立场想,你让人家堵上一道门,也得为人家开一扇窗,得告诉人家怎么办,拿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于是,李长看对崖沙燕的研究不断深入,譬如,了解崖沙燕栖息地选择标准、洞穴成熟度、育雏过程等,以便给施工方提供调整工期的准确意见。

  2015年5月,郑州市惠济区京水村安置房项目工地,崖沙燕不期而来。工程涉及1.4万村民的回迁入住,进度不能放缓,另一边,上千燕群已经安家,矛盾似乎无法调和。

  闻讯而来的李长看戴着头灯爬到崖壁上,先查看巢穴内是否有鸟卵。之后,又拿出测量器连测数十个巢穴的深度。他发现,最深的巢穴约76厘米,最浅的约10厘米。“一般完整巢穴深度约80厘米,我推断这些崖沙燕还没进入产卵期。”李长看松了一口气。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提出就近为崖沙燕安新家的建议。安置房项目部非常配合,迅速在相距基坑两三百米处挖了个一模一样的大坑。

  如何“说服”这些小精灵搬家,也不是件容易事。李长看先让工人模仿崖沙燕筑巢,在新崖壁用钻打洞,再让他们在原巢穴旁边不断摇红旗惊扰,总算把燕子们引诱了过去。

  为燕请命的这些年,李长看与很多环保人士一起奔走呼吁,通过媒体、建设方等各方配合,约80%的崖沙燕度过“生死劫”,一次次“人与自然的互动”赢得喝彩。

  李长看最“得意”的,却是一次静悄悄的保护行动。2016年5月的一天,新密市一处道路扩建的施工方辗转找到他帮忙。

  到现场后,他凑近崖壁上的燕子窝,听到雏燕的叫声。施工方听取他的建议避开巢穴区施工,而他和志愿者日夜接力守护十多天,直至雏燕离巢。

  这有啥可得意的?“人家主动上门来找,不仅说明尊重知识,也反映了咱们宣传保护的成效,公众的生态文明意识确实大大提高,鸟更有福了。”

  他的“口才”也是出了名的,鸟类的相关知识被他讲得生动有趣。他不挑讲台,不挑人群,能对着高铁站候车的乘客科普到停止检票前的最后两分钟。很多基层林业工作者、野生动植物保护志愿者都爱向他请教,在他的带动下,不少人从“菜鸟”变成了如他一般的“鸟痴”。

  爱鸟护鸟,一个人感染一群人。虽说赔着时间,搭着工夫,但李长看心里美滋滋的。

  鸟与输电线的“爱恨情仇”

  李长看没想到,有一天,他这个研究鸟的会跟电扯上关系。

  2012年,国家电网有限公司向他求援,以解决输电线路的“鸟害”问题。

  其实,鸟与输电线一直上演着“爱恨情仇”的连续剧。

  高压输电线塔又稳又高,鸟儿们喜欢在电线上驻足捕食,在塔杆上筑巢、繁育后代。譬如伯劳,总是爱站在电线上对地面拉网式“扫描”,从甲虫到田鼠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鸟儿们的爱,高压输电线却承受不起。被誉为“电力天路”的±400千伏柴拉直流线路长1038公里,平均海拔465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穿越多年冻土区里程最长的直流输电线路,也是连接青藏两省区的能源大动脉。

  令人头疼的是,线路运行后却频频发生跳闸事故,“闯祸”的就是鸟儿们。从2011年年底投入运行后的5年间,95次闪络故障中,鸟害故障达89次,严重影响线路安全稳定运行。

  鸟儿们呢,也苦不堪言:电跳闸了,会被电死;撞上密布的防鸟刺,会被扎死。

  巡线工人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检查杆塔上的鸟窝并拆掉它。像是故意在唱对台戏,鸟窝盖了拆,拆了又盖,鸟儿总也赶不尽。一方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却收效甚微,一方硬着头皮前赴后继,人鸟拉锯僵持,两败俱伤。

  李长看接下了这个活儿,与中国电力科学研究院、国网河南省电力公司电力科学研究院等合作攻关“架空输电线路涉鸟故障研究”项目。因为学科跨度大,当时这项研究在国内尚属空白。

  隔行如隔山。前两年,苦无进展,他坦言差点坚持不下来。国内另外两个研究团队先后放弃,李长看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硬是坚持下来了。

  哪条线路哪个区域跳闸频繁?哪种鸟在电线上干什么?什么样的活动导致输电线路闪络故障?从2013年1月到2018年8月,一个个问号在长时间的野外蹲守和无数实验中被解开,真相经过抽丝剥茧一点点浮出水面。

  李长看项目团队研究发现,喜鹊、大嘴乌鸦等啄损绝缘子,东方白鹳、黑鹳等大型鸟类或成群灰鹤在输电线间穿行均会造成线路跳闸,令人诧异的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鸟类泄粪才是关键。

  课题组成员、国网河南省电力公司电力科学研究院教授级高工卢明说,河南电网约90%的跳闸故障由鸟粪引起。

  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高压输电线的保护装置——绝缘子串,它用于悬挂导线并使导线与输电杆塔和大地绝缘。卢明说:“如果绝缘子串被鸟粪污染,或者鸟儿在绝缘子挂点上方排便形成导电通道,都会造成线路跳闸。”

  鸟粪能形成导电通道,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它们的粪便到底有多长?

  李长看说,鸟类和其他动物不同,它们仅有一个排泄通道,小便随大便一起排出。尤其是黑鹳、豆雁等鹳类、雁鸭类、猛禽类等体型大、食肉的鸟类,不仅一次性排便量大,鸟粪还很黏稠。“鸟粪在下垂过程中不断延伸,一般能达到二三米。”

  惊喜总是留给那些执着的人。在大量的野外蹲守中,他们捕捉到苍鹭、普通翠鸟等鸟类瞬间拉便的镜头。在那张苍鹭高空泄粪图中,粪便弯弯绕绕,就像山路十八弯,经李长看测量,连续长度达495厘米。

  在他的主持参与下,项目团队不仅摸清了涉鸟电力故障的20多种主要鸟类、分布区域、故障类型、危害机理,还对症下药,变以“堵”为主为堵疏结合,提出了鸟与输电线“和平共处”的对策。

  巡线工人不再拆鸟窝,杆塔的高危区装上防鸟刺、防鸟罩,在其他区域鸟儿可尽情活动。

  研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卢明说,2018年、2019年连续两年,我省由鸟害引发的跳闸率降低了40%~50%。

  科考最困难在西藏,效果最显著也在西藏。柴拉直流线路自2017年下半年施行综合防治措施到2019年9月李长看再次进藏,零跳闸。

  2019年,该研究部分成果获河南省科技进步三等奖,项目团队制定了全国第一个涉鸟故障行业标准。一部分成果在全国27个省(区、市)推广应用,每年电力系统仅减损增效就达2亿元。

  原来布满防鸟刺挡鸟,现在装上栖鸟架等鸟。少了愁与恼,多了爱与护,人鸟握手言和,生态经济双赢。对于李长看来说,再多的枯燥、寂寞、困难,又算什么呢!

  他的微信名叫“山鹰”,就是那为了梦想,翱翔于天地间,不畏风雨、御风而行的雄鹰!


编辑:郭同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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