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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钢 受访者供图
“一位命运刻痕极深的斗士，一位认真生活、工作与思考的艺术家，如此奇遇，如此悲喜，如此坦直，如此让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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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8日，伴随在鸟巢唱响的《我和你》，他的音乐飞向世界的各个角落；之后，他接连为《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归来》创作电影音乐；作为欧洲现代音乐核心区的作曲家，他曾获法国文学与艺术骑士勋章……陈其钢的履历熠熠生辉。
在这些光环之后呢？27岁才考入大学，中年痛失爱子，病后回到故乡归隐……那是另一个陈其钢。近日，年逾七十的陈其钢在首部自传《悲喜同源：陈其钢自述》中，回望创作与人生，自我剖析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一路跌宕起伏、悲喜交织。
陈其钢祖籍浙江，生于上海，长于北京，父亲陈叔亮是美术教育家、书画家，曾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母亲肖远则是音乐教育家。幼时，父亲喜欢带着陈其钢参观博物馆和古玩店，他在家中学京剧、昆曲，与姐姐学钢琴四手联弹……陈其钢的童年浸润在艺术氛围中。
或许正是这样温暖友爱的氛围，塑造了当年无拘无束的少年狂，也塑造了日后坚持真我、决不妥协的陈其钢。他经常自问，家庭的“放任”式教育，为什么没将自己变成骄横跋扈、好吃懒做的人？后来得出答案——“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正派人，不会耍心眼、跟风、窝里斗，不会两面派说一套做一套，更不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
1964年，陈其钢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主修单簧管，音乐才华逐渐展露。但很快进入了那个特殊的年代，作为“老三届”，音乐教育受到冲击。但也是在那段风雷激荡的岁月，他迈出了音乐创作的第一步。
陈其钢回忆，由于不再有上课和考试的压力和限制，他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做想做的事，“如果今天不学，明天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在这种心理驱动之下，我学得津津有味、热火朝天”。除了拼命练琴，他阅读大量专业的、文艺的、历史的、哲学的书籍，种类非常杂，“经常一本经典小说要读的人排成长龙，书传到手里终于有机会读到了，眼睛都会掉到书里”。
1977年恢复高考，陈其钢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距离成为作曲家的梦想更近了一步。都说成名要趁早，但那年，他已经27岁了。在后来名满天下的“央院作曲系77级”中，陈其钢年龄大、出名晚。彼时，谭盾、叶小钢、郭文景、瞿小松等已小有名气，日后也都成为中国音乐界的翘楚，而陈其钢当时还名不见经传。在不久的将来，这位寂寂无闻之辈将让世界听到他的音乐。
1983年，陈其钢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教育部全国研究生考试，并获得法国政府奖学金，赴法国深造。在那年出国深造的学子中，32岁的陈其钢可谓“高龄”，考试内容对艺术生而言并不简单，即便在音乐学院中，陈其钢也不是最出色的学生。然而，他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与韧性，成为音乐学院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获得出国名额的学生。
陈其钢提到，留法期间几度遇到生命中的“贵人”。其中，得以拜享誉世界的作曲家梅西安为师，他首先要感谢的是一名素昧平生的老海员。
那天，陈其钢和同学正在街上找吃饭的地方，一位老者骑着自行车经过，就停下来问能提供什么帮助。“这情景让我们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到了异国他乡竟会碰到这种热心‘管闲事儿’的人。”后来，也正是这位老人，不仅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为陈其钢的妻子担保来法团聚，还为他找到了梅西安的地址。
怀着忐忑的心情，陈其钢给梅西安寄去了一封信，没想到两个月后，他真的获得了见到大师的机会。在友人的帮助下，他投入全部的精力准备：深入了解梅西安，创作一首新作品，甚至详细设计与梅西安的谈话内容……终于，他敲开了梅西安本已关上的大门，被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这段中西文化交流的历程，让陈其钢的音乐创作更加多元。这段经历不仅仅是一次知识的积累，更是一次跨文化的心灵历程。陈其钢形容：“我很像是一棵中国的树，在30岁以后被移植到法国的土地上。”从此，他的求学历程从中国延伸到法国，正如一棵树的根须扎在中国的土地中，树冠则在法国的天空延展。
早在1999年，陈其钢就曾与张艺谋合作过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这一次顺利合作为之后的奥运音乐创作埋下伏笔。2007年5月的一天，张艺谋找陈其钢见面，寒暄了半天始终没有明确的主题，只道是参与奥运音乐的创作。6月1日，张艺谋又带着他去和领导聊，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陈其钢成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音乐总监。
真实、纯粹、无畏与绝不妥协，陈其钢的性格与气质，与他的音乐一样，在这场奥运之旅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儿子陈雨黎为太极段落创作的音乐，在参与匿名评审时受到赞赏，但为了避嫌，在发现是儿子的作品后，陈其钢决定将其撤下；为了凸显特色，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陈其钢向上级打报告，大胆提出“修改国歌的和声和配器”，并最终得到批准；面对音乐著作权归属问题，他绝不妥协，最终为自己与所有艺术家争取到附加条款……
奥运之后，陈其钢接连为张艺谋的3部电影《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归来》创作了音乐，受到许多褒奖。而他有个习惯，鲜少参加颁奖或表彰仪式。在他的心中，一件作品的价值，无论是否获奖，都不能改变它的命运。梅西安对他说过，“如果将来某一天我听到某个作品，就知道是你写的，你作为一个作曲家，你就成功了”。
旅法学习归来，这棵曾“移植到法国的中国树”不仅存活了，还结出了具有中国风味并带有独特印记的个性果实；而现在，这棵树又成为“移回中国的世界树”。从2015年起，陈其钢回到祖籍地浙江，在遂昌黄泥岭村的躬耕书院，开办音乐工作坊，不收学费，还倒贴食宿，与年轻音乐人一起思考和探讨音乐创作的基本课题。
正如窦文涛评价陈其钢：一位命运刻痕极深的斗士，一位认真生活、工作与思考的艺术家，如此奇遇，如此悲喜，如此坦直，如此让人念念不忘。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3年10月28日 0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