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应良
此函谷关乃汉函谷关(汉关),矗立于河南省新安县城东关村,于西汉时期从灵宝秦函谷关(秦关)东移而来。移过来的汉函谷关东西向雄峙于崤函古道,两侧关墙和阙台傲岸地俯视着这段深险如函的峡谷,涧河、皂涧河从一侧缓缓淌过,日夜冲刷着沧桑岁月。
从峡谷中刮来的风,越过蜿蜒起伏的崤山山脉,掠过岩石突兀的凤凰山、青龙山,和着潺潺作响的山溪,悄然降落在崤函古道的峡谷。
这是公元前114年的风。这一年,披着率领水军南方征战的一路风尘,乘着平定南越国凯旋的余威,被封为楼船将军的新安人杨仆向汉武帝建议,把秦函谷关向东移300里至新安。此时的汉武帝国正在开疆拓土,日趋强盛。具有雄才大略又踌躇满志的汉武帝怎不欣然接受?于是,杨仆不惜辅以家财成就了函谷关东移的宏大举动。
作为丝绸之路东起点的第一道门户和东汉都城洛阳丝绸之路关隘之首,坐拥“崤函锁钥”地位的汉函谷关雄伟的关楼静静伫立在历史的时空里,诉说着沉寂的往事,演绎着历史的兴衰更替,不断更新着自身的内涵,变换着不同的模样。
“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因家贫,在都城雒阳(即洛阳,下同)靠给官府抄写文书供养母亲的班超,搁下忙碌的笔叹息。众人嘲笑他,班超却说:“小子安知壮士志哉!”果然,天降大任。公元73年,奉汉明帝派遣,班超投笔从戎,离开雒阳,西出函谷关出使西域。在四面受敌的危急时刻,他笃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降鄯善,平叛乱,斩获颇多,用勇敢、计谋和外交手段,使西域五十余国归附汉朝,丝绸之路的通道再次打通。东汉和中亚及欧洲的商业往来迅速增加,中国的丝、绸、绫、缎、绢等丝织品,通过这条贯穿亚欧的大道,继续源源不断地输向中东和欧洲,崇拜丝绸的外国人,又骄傲地把丝绸之路叫响在世界各地。
温热的风刮过湛蓝的天空,轻轻摇曳着碧绿的树梢,飘落在东都雒阳。永元十四年夏(公元102年),71岁高龄的班超再过函谷关,回到都城雒阳。
无数次的刀光剑影使这里几度被蹂躏,硝烟散去之后留下无尽悲怆。处于安史之乱险境之中的大唐王朝硝烟弥漫,狼烟四起。李白本想觐见朝廷呈献退敌良策,以救国家之难。但无奈中原沦陷,函谷关已成玉门关,洛阳之水如易水,嵩山如燕山。颠沛流离的逃亡大军中,李白写下了《奔亡道中》,这位以浪漫主义著称的伟大诗人留下了记录函谷关凄风苦雨的现实主义诗作。
虽然已至初春,但冷飕飕的寒风依然一阵紧似一阵,空气中到处膨胀着寒冷和干燥,这是公元759年春天刮在函谷关的风。黄昏时分,从洛阳到华州的杜甫沿着函谷关向新安城一路走来。他听到街道上人声喧哗,原来是吏役在村里点名征兵。诗人问吏役:难道新安这个县已没有成丁的人了吗?这些人还是年龄不大的青年,怎么能让他们去守卫东都啊?河水东流而去,青山下还仿佛有送行者的哭声。触景生情,“三吏三别”之首篇《新安吏》在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的笔下问世。
函谷关的风是多姿多彩的,既有慷慨情怀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也有绵绵诗意的“忽如一夜春风来”;既有飞沙走石、冻人肌肤的寒风,也有萧瑟露凉、草木摇落的秋风。但函谷关的风总是那样令人心跳,以至于有了“函关晓月”之说:关旁涧水如练,山峰如黛。每当黎明,斜月西沉之时,月色倒映水中,更显明媚皎洁。当在函谷关举杯赏月,享受“月色倒映水中”的美景之时,总使人联想起最美好的时刻。而“涧水秋云”更是摄人心魄:秋天来临,天高了,气爽了,傍着函谷关的涧河从远处的青山翠谷中一路跑来,时而百米冲刺,冲刷着历史的河床;时而悠闲散步,行进在舒缓的河槽,而天上的云朵则如纯洁的白莲,在秋风吹拂下悠然漂浮。
遗憾的是,我来时是晌午时分,没有看到令人神往的景致。然而,郦道元《水经注》却说“汉函谷关自南山横洛水,北属黄河,皆关塞也”。是的,与函谷关相关联的关塞不止这些,北侧的滔滔黄河也是函谷关崤函锁钥的重要屏障。想当年,波涛汹涌的黄河滚滚东流,越过多少暗礁险滩,无论是达官贵人抑或是文人骚客,铁甲劲旅抑或是商贾驼队,要想越过黄河天险,怎一个“愁”字了得?然而,作为函谷关塞的组成部分,当年水流湍急的黄河关塞如今已被一望无际的生态长廊取代,已成为一条融生态保护、景观旅游、乡村振兴等多功能为一体的生态廊道。
沧海桑田,多少次风云际会宛如关阙城墙中叠压的夯土,积淀了层层斑驳的年轮,浩浩荡荡的商旅驼队已渐渐远去,又沿着古道上依稀可见的车辙和马蹄印走到今天。登关阙极目远眺,秋阳普照的崤函古道延伸向远方,正随着连绵起伏的山岭融为一体。如诗如画的山峦枫叶正红,满目的现代画面使人豁然开朗:陇海线上满载货物的中欧班列轰隆隆从山洞驶出,穿过巍峨起伏的山峦,吼叫着朝前奔驰。连霍高速、宁洛高速公路宛如银色的飘带,缠绕着座座苍翠的山体,繁忙的车流像涌动的风在山中飘逸。呼啸而过的高铁如一条闪亮的银龙,快速而稳健地奔驰。承接西气东输、西油东输能源的大通道,穿越亘古的崤函古道通向天际,使这个自古就被誉为“豫陕孔道”、“中州锁钥”的丝绸之路节点,在今天大放异彩。
关外刮来好大的风。清爽的秋风轻抚着这座古老的建筑,璀璨出它难以磨灭的辉煌。它是一座关阙,既记载了历代将士攻城拔寨的显赫战绩,也留下了金戈铁马的凄凉和悲伤;它又是传输东西方文明的一座驿站,既搭建起丝绸之路上心灵休憩的港湾,又放飞丝路花雨辽远的梦想。
一列满载货物的中欧班列穿过函谷关门侧旁山体向西疾驶,车厢压在钢轨铺就的铁路轰鸣作响。镌刻了岁月痕迹的汉函谷关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中亚地区的节点,撑起了古丝绸之路的世遗框架,留下了往日的辉煌。物过境迁,天堑变通途,今天的函谷关不再空寂,宛如阅尽沧桑的长者,目送着满荷中原物产的班列、国道车流物流涌向天山山脉、伊犁河水、伊塞克湖、阿拉阿恰峡谷,穿越冰山、戈壁、沙漠、绿洲,以丝绸之路的崭新姿态和更耀眼的线条,在中西部版图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