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继怀
离年越近,越是想念故乡的腊肉。
过去,在山高林密的故乡,腊肉是乡亲们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肉食,在生活中有着重要的位置。
冬日,家家户户都要熏制腊肉,那场景让人早早地感受到浓浓的年味。过年吃的腊肉叫年干肉,吃了寓意来年顺顺利利、和和美美。除夕那天,母亲将煮好的年干肉切成块,一家老小用筷子夹上一块,细嚼慢咽,那滋味现在仍让人回味。平日,家里来了贵客,也总要用腊肉来招待,这是乡亲们待客的最高礼节。在我的记忆里,邻里之间有了矛盾,常常是一方拿出熏好的腊肉,做几道下酒的好菜,打来自家酿好的米酒,推杯换盏之后,话匣子打开了,一切不快烟消云散。
制作腊肉一般要经过选、揉、腌、熏几道工序。在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都有茶屋,它既是饭厅也是客厅。茶屋里有一个大火塘,整个冬天炭火都不熄灭,供家里人取暖,也用来熏高挂在房梁上的腊肉。日复一日,腊肉的色泽渐渐地变得金黄诱人。
肉来自家养的土猪,猪吃的是乡亲们自己种的五谷杂粮,或是从大山里割回的猪草,肉质自然好,肥瘦均匀,味道鲜美。在故乡,腊肉有很多种吃法,比如煮腊肉、腊味合蒸、茶树菇炒腊肉、冬笋炒腊肉……不管哪种做法,都是人间美味,往往菜还没上桌,浓浓的香气便弥漫开来,令人垂涎。
说到腊肉,我总会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一个冬日,在县城读高中的我回家取生活费。乘车从县城回到乡里,而后还要走十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家。记得那天到乡里时已是傍晚5点,冬季天黑得早,空中飘着雪花,格外寒冷。我一个人走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附近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我又累又饿,又胆怯又着急。
当我走到一个离家三四公里远的山坳时,实在走不动了,只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火。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主人得知我的情况,热情地将我迎进屋,从菜橱里端出一碗干辣椒炒腊肉,又盛来满满的一大碗米饭,一个劲地说读书人很辛苦,要我多吃点。那天晚上,我太累太饿了,一碗腊肉和一大碗米饭被我划拉得一干二净。吃完饭,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把别人家的菜全部吃完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好心的主人找来杉木皮火把,让他儿子点燃后送我一程。从屋里走出来,空中依然飘着雪花,寒风凛冽,我的心里却异常温暖。
后来,我的家乡通了水泥路,回家不必经过那个小山坳了,但每年回老家过年时,我都要去山里的那户人家家中走动,带些城里的礼物。
如今,我离开乡村很多年了,每次吃到腊肉,总会想起故乡。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说要为我做一些腊肉。挂了电话,遥远的记忆像初融的春水,涌动着,奔流着。真想回到大山深处的故乡,在那间散发着桐油香气的木板屋里,一边吃着美味的腊肉,一边陪伴古稀之年的父母聊聊故乡的人与事。
《光明日报》(2024年12月20日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