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秋,张纯洁(右立者)与老师和同学合影。
解放军穿越陇海铁路,攻打郑州(资料图)
张纯洁讲述郑州解放前后亲历
毛泽东所拟《我军解放郑州》手稿 资料图
人民解放军占领郑州黄河铁路大桥(王梓供图)
□大河报记者孟冉文李康图
核心提示
“我中原人民解放军于今日占领郑州。守敌向北面逃窜,被我军包围于郑州以北黄河铁桥以南地区,正歼击中。郑州为平汉、陇海两大铁路的交点,历来为军事重镇……”这是1948年10月22日24时,新华社从郑州前线发出的急电。
这份由毛泽东亲手拟定的电稿,第一时间向全国传递出郑州解放的消息!
那一天,15岁的中学生张纯洁走出学堂,怀着火热的激情,与当时方圆不足3平方公里的郑州小城,共同沉浸在经久不息的欢乐里。60年后,当记者穿越繁华郑州打捞关于这个城市的解放记忆,让已年逾古稀的张纯洁所记取的,不单单是隆隆枪炮和万众欢腾,更有承载了一曲特殊乐章的青春年华,那是一首漂过时光河流的《郑州解放之歌》:“十月二十二,伟大的一天,哗啦啦砸开铁锁链,咱们的郑州解放了……”
“要有大事发生了”
2009年1月22日上午,郑州大风,晴冷。
位于市区伊河路110号院2号楼的一户老旧居民房里,郑州市经贸委退休干部、76岁的张纯洁仔细地整理他保存多年的一大袋照片和文字资料。“看看,这是郑州解放不久,我在市政府门口照的照片,一晃都过去五六十年啦!”老人手里那张黑白小照片上的背景,是如今郑州市管城区区委大门的位置。张纯洁说,解放前,郑州叫郑县,整个县城下辖维新镇、大同镇和德化镇,面积大致相当于郑州市现在一个办事处的辖区,仅有2.4平方公里。
1948年10月下旬,深秋的郑州除了凉意,还平添了一丝战前的紧张气氛。
“那时,郑州的局势非常动荡,在国民党统治下,物价飞涨,社会秩序混乱,老百姓生活很苦。”据张纯洁回忆,当时工人每月工资只有十几元,但每斤大米最贵时要24元,面粉每斤卖到20元,30元钱只能买一斤盐,工人经常罢工。“国民党军警经常从监狱里把人拉出来枪毙,听说不少是共产党员,还有地下党。”张纯洁说,他家住在德化镇西一街,他原本在从新乡迁来郑州的天主教会学校辅育中学读书。1947年,因郑州局势不稳,在海滩寺的国立十中和在黄庄的省立林中都迁到了郑州城区。辅育中学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学生并入天主教会学校圣德中学,一部分并入省立林中。1948年,时年15岁的张纯洁正在位于城南臧家门附近的省立林中读初中二年级。
按规定,初中二、三年级的学生必须在校住读,过集体生活。“开始学校的生活还是比较平静的,我们就是单纯学习,基本不受时局影响,但是进入1948年9月后,气氛便越来越紧张了。”张纯洁说,学校的纪律十分严格,学生要出校门,必须集体行动。“上课时,老师还要求我们要带一些钱,说学校可能要南迁。”他说,虽然大家懵懵懂懂,但听说解放军的指挥所已经在郑州南郊安营,都感觉“要有大事发生了”,因害怕打仗,有的学生甚至提前和家人离开了郑州。
1948年10月21日,张纯洁和同学们像往常一样,下了夜自习便早早上床休息了,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当晚,邓小平和陈毅率领的前线指挥所迅速驻扎在郑州南十八里河镇一个铁匠铺中,一场解放郑州的战役即将拉开战幕……
凌晨,城北传来枪炮声
“10月22日凌晨,天空漆黑一团。同学们突然被一阵密集的枪炮声惊醒,学校也吹响了尖利的集合哨。”据张纯洁讲,学生们纷纷从简陋的铺位上爬起,许多人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奔到操场上。“我睡觉一向很死,那天晚上的集合哨和同学们起床跑动的声音,居然没有把我吵醒。老师点名后发现缺人,又奔到宿舍里把我叫起来。”张纯洁说,站在嘈杂纷乱的操场上,他清晰地听到炮声是从城北传过来的。
张纯洁所说的那场城北之战,事实上是因敌军弃城逃跑而打响的。据相关档案记载,“1948年秋,驻守郑州的国民党孙元良十六兵团调往徐州,把守黄河以北新乡地区的国民党40军部分兵力被派驻郑州城内……10月22日凌晨6时,40军发觉解放军主力逼近郑州,唯恐被歼,不敢固守,遂弃城沿公路向西北邙山方向进发,试图在解放军防御工事没有修筑完毕之前,逃到新乡军部”。但是,孤立无援的国民党40军选择北逃,正好钻进中原野战军九纵部队在郑州城与黄河铁桥之间设下的“口袋”。在九纵司令员秦基伟的指挥下,近万名郑州守敌被歼于城北老鸦陈地域,部分残敌溃逃到邙山。当年10月22日24时,在邓(邓小平)、陈(陈毅)大军进驻郑州原国民党绥靖公署之时,毛泽东向新华社发出了《我军解放郑州》的急电。
郑州城北激战犹酣之时,站在学校操场上的张纯洁心神不宁。他摸摸衣兜,身无分文,这才想起在商行当掌柜的父亲有过交代,如果要离开郑州,可找他一个朋友要点路费。黑暗中,张纯洁趁人不备溜出队伍,一路狂奔到那个叔叔家。“可是,叔叔把我拉进门内说,‘你父亲不想让你走,只要你在紧要关头来我家躲躲’。”张纯洁回忆,当晚,他一夜难眠。在叔叔家躲到第二天天蒙蒙亮,张纯洁一头冲进浓雾中跑到学校取行李。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一片狼藉,张纯洁将散落的家具、纸张收拾到办公室,用铁丝将屋门拧紧,转身到伙房将十几把铁勺、六七把菜刀分装到两个白铁皮饭桶里,然后扛起行李卷沿着学校附近的城墙朝北向家走。
走在冷寂的大街上,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张纯洁什么都看不见,那一刻,他决定留在郑州城。此时天色已亮,正低头走路的张纯洁冷不防被不远处传来的两声枪响吓住了……
遇见了一群打绑腿的人
“枪是从火车站方向打过来的。我很害怕,赶紧躲到墙边。”张纯洁回忆,随即,他听到有人大喊“站住,干什么的”,接着,一队身穿灰色大衫,打着绑腿的人顺着墙根跑过来,围住张纯洁。看见这些人有的头上裹着白羊肚手巾,态度和蔼,完全不像脚登大皮靴的国民党宪兵,张纯洁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学生。一个高个子军人笑了笑,拍拍张纯洁的肩膀,语气和善地告诉他快些回家,路上小心,不要走大路,要靠路边走。随后,“高个子”便带领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
采访中,当年曾参与郑州城北之战的吴长春老人向记者透露,解放军攻占郑州当晚,他所在的中原野战军第九纵队二十六旅七十七团接到命令,进城当卫戍部队,“天快亮时我们开进郑州,部队驻扎在街道边,战士们都和衣睡在沿街店铺的屋檐下。第二天,部队又向东进军去解放开封了。”由于年代久远,吴长春也记不清那夜他们的驻地是在郑州哪个位置。
“你遇到的部队朝什么方向去了?”记者问张纯洁。“我印象中他们好像朝东去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吴长春的队伍。”张纯洁说,不管是哪支队伍,他可以肯定碰见的就是解放军。
听从军人的嘱咐,张纯洁一路走背街抄小道,顺着墙根快步走。走到长春路(现在的郑州市二七路)长春桥头,他看见路西一家布店起火了。一队穿着军服的解放军战士正奋力救火。“当时我就想,这解放军跟国民党兵就是不一样,我赶紧把两只铁皮桶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拎着桶去店门外的太平缸里舀水,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中。”张纯洁说,这家布店,就是解放后赫赫有名的郑州刘胡兰布店。
上午11时,张纯洁平安到家。看到儿子,父母喜极而泣。当天下午,沉寂已久的郑州城热闹起来了……
“保护国家财产”受表扬
在张纯洁的记忆里,1948年10月22日下午的郑州云开雾散,格外晴朗,大街小巷淹没在了欢乐的海洋里。
那天下午,张纯洁在太康路与长春路十字路口遇见了学校地理老师赵先生,他给老师行了个礼,赵老师高兴地说:“咱们都没走,这很好哇!”随后交给他一项任务,让张纯洁找找留在郑州的同学,他们三天后到学校集合。10月25日,同学们来到学校集合,一数居然有40多人。军管会的解放军早已等在这里接待他们,见学生们来了,叫他们每人回家拿一个面口袋,跟解放军去车站背大米。
这些大米,是解放军节余下来的军粮,都分给了没饭吃的贫苦百姓,学校也分到了一些。同学们把米背回学校,准备生火做饭,却发现厨房没有用具。张纯洁立即大声报告:“菜刀、铁勺、饭桶都在我家保管着哩!”他回家取来这些东西,当场得到了军管会的表扬。“军管会领导夸我‘自觉保护了国家财产’,我还当上了临时班长呢!”回想当时的情景,张纯洁爽朗大笑。
从这天起,张纯洁和同学们每天吃饱了饭就列队去大同路东头的原国民党绥靖公署大礼堂学唱歌,学扭秧歌,还跟军管会上街宣传,书写标语,张贴“保护民族工商业,恢复社会秩序”的布告。再后来,他们将解放军爱护群众的纪律排演成小话剧上演宣传,“从此,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大家都由衷地感觉到幸福。郑州再不是一个充满恐怖和压抑的城市,到处散发着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气息……”在1988年纪念郑州解放40周年征文活动中,张纯洁写下了这段话。
保存整理《郑州解放之歌》
“郑州解放后,军管会接管了城市,也留下了一首《郑州解放之歌》。在我的印象中,全国还没有哪个解放的城市传唱解放歌曲,这首歌可以说是难得的‘近代文物’。”张纯洁说,郑州解放不久,他们这些青年学生天天唱着《郑州解放之歌》走上街头宣传,当时年幼的张纯洁不知道这首热烈欢快、朗朗上口的歌曲到底出自谁之手,他只能凭印象猜想可能是军管会某一位有文化、懂艺术的同志创作的。
尽管因当时条件所限,《郑州解放之歌》未能留下录音资料,但张纯洁却始终无法遗忘它的歌词和旋律:“十月二十二,伟大的一天,哗啦啦砸开铁锁链,咱们的郑州解放了!翻开雾云见晴天。市民十六万,受苦又受难,盼来了共产党拯救咱。人民的救星来到了!搬掉头上三座大山……”
1988年10月,在纪念郑州解放40周年文艺晚会上,开场演唱的就是这首《郑州解放之歌》;1998年郑州解放50周年时,张纯洁将整理出的完整的《郑州解放之歌》交给了郑州市委。采访中,张纯洁透露,前几年,郑州市有关领导曾建议将这支歌刻成石碑,立在市区解放路附近街心公园内,但由于种种原因至今没能实现。
“当年,朱德总司令曾说过‘解决中原就等于解决了全中国’,解放郑州,实际就控制了中国的铁路运输命脉,对解放全中国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所以我希望《郑州解放之歌》作为郑州解放的历史见证,要永远传唱下去。”说着,老人不禁轻声哼唱起来。
原载《大河报》2009年2月19日A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