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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滋暗长的战争态势，让三线建设成为上世纪60年代中国最重要的国防工业和国民经济发展计划。同被列入三线建设的其他地区一样，河南的战备以及后方建设也做了事无巨细的规划，一方面全力建造军工厂，一方面对避战转移进行了积极准备。
就在河南三线建设稳步推进之际，发生了两起重大安全事故。时隔数年之后，那两声曾被尘封机密档案，令三门峡宣布“进入战争紧急状态”的震天爆炸，是如何“走火”的呢？而参与三线工程的建设人员，又历经了怎样的人生奇特际遇？
一批工厂学校列入避战转移计划
上世纪60年初、中期，笼罩在中国边境地区的战争阴云，促使三线建设成为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1964年8月19日，李富春、薄一波、罗瑞卿等联名向毛泽东和中央提出了《关于国家经济建设如何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报告》，提出了“要把能搬的企业或一个车间、特别是有关军工和机械工业的，能一分为二的，分一部分到三线、二线，能迁移的，也应有计划地有步骤地迁移；从明年起，不再新建大中水库；全国重点高等学校和科学研究、设计机构，凡能迁移的，应有计划地迁移到三线、二线去，不能迁移的，应一分为二”的意见。
当年8月30日，邓小平批示将报告印发中央工作会议，以后又发给各中央局、部委、省委执行。关于三线建设，中央和国务院曾经发出过多种文件，但从时间和内容看，这份报告可以说是确立三线建设决策的第一份，具有重要的意义。
记者查阅档案发现，当年9月5日，中央书记处对此报告作出指示，提出“三线建设的中心是成昆线，要成立铁路指挥部、西南筹建处、后方支援小组，要什么给什么”，这表明中央书记处已经彻底放弃了试图将抓“吃穿用”和三线建设并重的努力，不遗余力地把重点转移到三线建设上来了。
“中央的决策，对河南三线建设的规划指明了方向。”毛文学说，从为保证战时需要出发，河南对各项工作考虑得十分细致，将城市的一批工厂和学校也列入了搬迁计划，“比如把郑州、安阳、许昌、开封、商丘等城市的几十个机械厂、发电厂、电池厂、搪瓷厂、肥皂厂、制药厂、柴油机厂等迁往伊川、嵩县、鲁山、南召、临汝、南阳、淮阳、渑池等，目的就是为生产军工产品服务，也是为了战时军民日常生活获得保障。”他说，在教育方面，高中以上的学校，要求开设一些军事课程，城市的高等院校，要事先找好准备疏散的合适地点。
档案记载，“如有必要，开封大专学校可迁往密县、临汝一带，新乡的院校迁济源、孟县一带，郑州各大院校迁嵩县、卢氏山区，日常学习要采取抗大时的方式”。此外，城市的医疗机构也要做好转移准备，计划“将开封、商丘、郑州、新乡、安阳的一些医院迁到密县、太康、淮阳、汝阳、沁阳、博爱、林县等地”。
据了解，在河南三线建设实际执行中，上述迁移计划并未全部落实，“但是，这些计划所体现出来的战备紧张状态可见一斑。”毛文学说。
一声巨响让59人瞬间魂葬深山
到1968年，经过3年建设的河南三线军工工程基本完成了预定的计划。根据档案记载，“到当年底，已建成10个军工厂和军工配套厂，位于宜阳、鲁山和南召的半自动步枪厂、手榴弹厂、工具厂已具备每年出产近3万支枪支、1亿发子弹、2000万发雷管和3000吨硝氨炸药的规模”。
正当河南三线战备军工工程大步前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给前景光明的河南三线建设蒙上了一层阴影。
“1969年11月，我刚从北京来到河南不久，一天，听说宜阳的一个代号为856的军工厂出事了。”毛文学回忆，那家生产反坦克地雷的军工厂对外称黄河机械厂，出品的地雷个头有脸盆那么大。事故发生在装药车间，按照操作规程，工人要把化成水的TNT炸药灌进炮弹里，然后送交其他车间进行装备。“液态TNT放在一口大锅里，当时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60个工人像平常一样灌药水，压根没想到会出事。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车间眨眼荡然无存，装着药水的大锅直接飞过山那边，地上只留下一个几米深的大坑。”毛文学感叹，爆炸让包括一名副厂长在内的59人当场丧命，剩下一个人侥幸生还，经全力抢救落下终身残废，连话都不会讲了。
“惨得很，地上、树枝上都挂着断裂的肢体，分不清谁是谁。”毛文学说，下葬时实在收集不到全尸，有的棺材里就放个草人，“我记得是省军区一个姓杨的副司令过来调查事故原因，处理善后。”他说，按理讲，液态TNT的性能很稳定，是不会爆炸的，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起惨剧，查来查去，一直没有找到线索，加上惟一幸存的一个人没有了意识，至今成了一个谜，当然对事故的定性也不了了之了。
“是不是有人破坏？”记者问。“绝对不可能，那可是军事绝密工程，外人根本进不去，干活的工人也都是根红苗正的积极分子，故意破坏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毛文学认为，据他猜测，盛装液态TNT的大锅可能是受到了某种撞击，才发生了意外。
特殊的工程，特殊的环境，使这起特大安全事故被迅速封存进了机密档案中，外人并不知晓。此次灾难，造成一些夫妻同时遇难，国家承担起了抚养其子女的责任，“尽管如此，由于涉及的抚恤、安置等问题较多，过了几十年，这个事带来的后遗症仍没有完全消除。”毛文学说。
这起发生在河南小三线建设时期的事故，中央并未过多追究，然而时隔几年后，另一起波及豫陕两省的“走火”事故，震惊了中央领导……
三门峡宣布“进入战争紧急状态”
在河南三线军工厂沿线，有一条前后仅用了9个月就修筑成功的道路，这条全长753公里、从河南焦作经洛阳到湖北枝城的铁路，名叫焦枝铁路。该路通车后，承担了豫鄂两省绝大部分的三线军工产品的运输任务。
位于南召县的云阳车站，是焦枝铁路最重要的货运中转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南召境内建造有一座代号为5143的军工厂（对外称向东机械厂），该厂直属国家兵器工业部，主产火箭弹。这些军品通过云阳站，可以转运陇海铁路顺利抵达陕西省，充实那里的弹药库。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正是焦枝铁路运行最为繁忙的时候。“那时，5143厂出产的火箭弹数量极多。运输中，通常是将火箭弹灌满炸药装进车厢，而炸弹引信分装在别的列车上，这样做是为了安全起见。”据毛文学透露，一次，满载整整6个火车皮的火箭弹经驻扎在5143厂的军代表检验合格后，经由焦枝铁路抵达洛阳，然后改道上陇海线去陕西。“运载火箭弹的都是闷罐车，从外表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车到三门峡时，有一段下坡路，为减缓车速防止车辆下滑过快引起炸弹碰撞，火车在紧急刹车状态下运行。眼看就要到三门峡车站了，火车车厢底部突然起火冒烟，察觉异常的司机和押运人员不顾一切地跳下火车，夺路逃命。”毛文学说，他们的身子刚刚挨地，6节车厢接二连三轰然爆炸。强烈的爆炸伴随浓烈烟火四处蔓延，车站旁边几所房子瞬间被夷为平地，“更为严重的是，爆炸引起的强大冲力将火箭弹喷射出去，陕西那边的农民正在田地里干活，眼看一发发炮弹穿越河南境内上空，直落下来，吓得目瞪口呆，抱头飞奔……”
事故发生时，三门峡市委正召开会议，地动山摇的爆破声让与会领导以为发生了战争，当即宣布全市进入紧急战争状态。“一时间，刺耳的警报在三门峡市区拉响，全市陷入一片混乱。”毛文学说，所幸这些火箭弹没装引信，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它会毫无目标地乱飞乱炸，那损失刻就太大了……”
事发后，中央领导极为重视，派出铁道部、兵器工业部、交通部等各部委负责同志，急赴河南进行善后，“经清点，此次事故造成8人死亡，6车厢火箭弹全部报废。事故原因是火车在刹车过程中，车轮与铁轨摩擦产生火花，引燃了车厢。”毛文学回忆，事故造成陇海铁路中断运行18个小时，相关责任人受到了严肃处理。
和发生在河南小三线建设中发生的液态TNT爆炸事件一样，这起重大安全事故也被迅速平息，没有对外公布。“此后一直到1984年三线建设调整时期，河南三线工程再没有发生过事故。”他说。
三线建设特殊的性质，必然对参战人员的综合素质、技术水平提出了特殊的要求，在当时中国的政治背景下，至关重要的倒不是技术，工程项目的绝密性决定了政治审查的严格……
出身问题成为三线建设用人标准
严格来说，为三线军工厂提供服务的焦枝铁路，并不是三线建设的重要环节，然而在选拔筑路工人时，各级政府仍然将政审放在了第一条。“俺村有几个小伙子表现不错，身体素质也好，强烈要求去建焦枝铁路，但就是因为出身富农，一个都没被批准。”曾修建焦枝铁路的周口电厂退休干部解朝中告诉记者。
焦枝铁路尚且如此，军工厂的工人遴选就更为严格了。记者查档发现，1965年4月，《河南战备工作和后方建设规划初步方案》中明确要求，“三线建设务必做好保密工作，进山搞战备的人员，必须经过严格审查，要保证队伍的纯洁性，地、富、反、坏、右分子一律不予进，这是政治问题，是敌我问题”。
采访中，记者获知这样一件事：70年代末，有一个姓佟的技术员在南阳一家军工厂做技术工作，他和对象是北京工学院炮弹专业的同学，女方毕业后分配到内蒙古航空航天部所属的一家研究所。两人结婚后，佟技术员费了很大周折把妻子调到了河南。不曾想，南阳军工厂一查档案，发现女方的父亲在文革中有问题，而她又出身在上海一个小资本家。这下麻烦来了，领导禁止女方进厂，“发配”到厂子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打杂。学了一肚子专业知识用不上，又不愿整天和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村家属相处，女方一气之下调到上海老家。后来，佟技术员调回北京，两人天各一方长达几十年，快到退休年龄他们才终于在北京安家团聚。
“在三线这种事情很多，出身问题不但影响了技术的发挥，造成夫妻关系紧张，还牵扯到个人的进步。”毛文学慨叹，他是1973年入党，之前至少写了几十份入党申请书。好不容易等到组织考察，又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式的审核和鉴定。当时，毛文学在河南工作，组织上先派人跑到北京，了解他在兵器工业部的表现，又到他在北京的学校了解情况，之后又到他生活过的沈阳和老家山东，调查他父辈、哥哥、祖父、舅舅等人的出身。毛文学的爱人是湖南人，组织干部离开山东后，又马不停蹄赶到湘潭，查验他岳父的经历。
“后来，组织上告诉我，我的祖父开过菜园，算是中富农，父亲闯关东到沈阳，靠做小生意为生；我的哥哥跟别人打架，受到过劳改处分；我的岳父曾在国民党队伍里待过。说实话，除了我哥哥，其他亲属的历史我都不知道。好在我个人表现不错，组织上经过一年多的鉴别，终于批准我入党。”毛文学笑着说，“你看看，出身问题有多重要，对组织而言，参与三线建设的个人家庭状况和社会关系，没有任何秘密，全都是公开的。就连谈恋爱也一样，必须首先向组织汇报你的朋友是谁，等组织将对方考察清楚了，再决定你们是否可以确定关系，你自己是当不了家的……”
三线建设对参战人员的要求不仅仅体现在政审上，在日常工作中，“保密”也是大家必须要遵守的起码准则。“任何一个人变动工作，在调离本单位前都要把笔记、图纸图片、工作证上交给机要部门，决不允许私自保留。”毛文学说，按照不同的工作岗位，每个人的出入证也不相同，能到达的区域也有严格限制，“你有哪个部门的证件，就只能到哪个部门，不准串岗，否则就要受处分。各车间的门卫，不管入内的人职务有多高，只认证，不认人，那时的保卫人员牛气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