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正热为何“滑稽”有点冷?

2018年11月03日09:12

来源:大河网

演出现场的小丑

牛群扮演“滑稽国王”

唯一获奖节目《三个和尚》

《垃圾箱兄弟》

《街景趣事》受访者供图

  □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张丛博实习生刘袁抒文记者许俊文摄影

  喜剧电影的票房居高不下,喜剧综艺成为荧屏热门,相声小品等喜剧明星接连涌现,连主打搞笑的抖音快手都炙手可热……怎么看都应是喜剧热的大环境,但让人意外的是,11月1日在开封落幕的第十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滑稽比赛,三个滑稽节目奖空缺了俩,仅有天津市杂技团演出的《三个和尚》捧走金菊奖。

  喜剧热的当下,为何被称为“笑的艺术”的滑稽节目遇冷?手机短视频里的套路笑声多了,怎样出新才能打动观众?被认为“不缺掌声缺笑声”的杂技舞台,该如何补齐幽默的短板?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对国内外滑稽演员、专家进行了深入采访,以期寻找答案。

  1三朵“金菊”空缺俩,老艺术家“坐不住了”

  “看完参赛节目,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急,坐不住。”10月31日的全国滑稽比赛研讨会上,已是古稀之年的著名杂技滑稽表演艺术家高俊生的发言,很直接。

  前一晚,第十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滑稽比赛最后一场结束后,评委们连夜进行了评审。翘首以待的参赛演员们午夜12点等到的公示结果,却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3个滑稽节目奖,竟有两个空缺!仅有天津市杂技团报送的《三个和尚》摘得唯一的一朵“金菊”。

  金菊奖是中国杂技界的最高奖项,分杂技、魔术、滑稽,评比三年一次,共设20个获奖名额,其中杂技类10个、魔术类7个、滑稽类3个。滑稽类节目本就不多的3个奖,还出现了两个空缺,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滑稽艺术发展的紧迫现状。

  中国杂技家协会副秘书长、评奖委员会秘书长刘挥解释说:“由于其他节目得分与第一名存在差距明显,评委专家们一致同意选取第一名,宁缺毋滥,维护金菊奖的权威性、示范性和严肃性。”

  其实,看过比赛现场的人对这个结果更多的是理解。本应该是笑声爆棚的滑稽比赛,有的参赛节目得到的观众笑声寥寥,气氛颇为尴尬。山东一家杂技团团长特意赶来观摩学习,但整体留给他的观感是“似曾相识”,“有的还是在一二十年前老节目基础上的微调,让人耳目一新的创意不多”。

  “作为杂技人,心情比较沉重,真是任重而道远。”中国杂协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本次全国滑稽比赛评委会委员周良田坦言,改革开放40年来,杂技发展异彩纷呈,而滑稽相对失落。

  滑稽表演曾是串联杂技节目的重要形式,后来随着主题晚会的流行,滑稽开始被边缘化,每当控制总时长时,滑稽沦为最先被裁减的对象。然而,惊险刺激的杂技节目,凭借技巧难度让观众发出惊叹时,那颗悬着的心却并没有借幽默软着陆,以至于人们发出了“中国杂技舞台不缺超人缺小丑,不缺掌声缺笑声”的感叹。

  相比而言,受邀参加展演的国外滑稽节目却各具特色,创意十足。一个弹球、一个沙发、一个滚环,甚至是塑料袋,利用生活中常见的简单道具,滑稽演员们凭借独特的想象力,让观众瞪大了眼睛。

  最受热捧的要数三位澳大利亚演员带来的《垃圾箱兄弟》。没有台词,通过肢体和动作产生的戏剧效果,引发现场笑声不断,诠释了劳动快乐的内涵。节目将垃圾箱道具的各种特点发挥到了极致,比如利用垃圾箱的两个轮子当作滑板,而变换的音乐设计助推着情节切换,大大凸显了戏剧张力。

  由于深受欢迎,这个节目先后加演了三场。通过大河报“豫直播”观看的网友评论说:“歌唱劳动者,或许是永恒的正能量,接地气,吸引人,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的好作品。”

  国外优秀滑稽节目展演,为国内创作者们提供了难得的开阔视野、学习交流的机会。展演期间,总能看到青年滑稽演员主动和国外演员交流。

  这个“宁缺毋滥”的评奖决定,还是得到了杂技滑稽圈的认可。正如一位演员所言:“只有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2千“丑”一面,都是“红鼻头”?

  “我今年70岁了,但这四位滑稽表演艺术家都比我年龄大。”10月27日晚的开幕式上,牛群扮“滑稽国王”亮相,并邀请内地滑稽演员李春来、潘连华、高俊生与香港演员余树人同台表演情景小品《小丑Party》。

  四位老艺术家带来的滑稽秀,人物形象风格迥异,潘连华拄着拐杖西装革履,李春来穿着红白条纹衣服、戴着红鼻头,余树人是漫画人物老夫子,高俊生表演的是“糊涂虫小丑”。

  身着小丑服装的高俊生,表演中自如地在四条腿、三条腿和两条腿之间切换,让观众应接不暇,分不清真假。这套行头是他专门从广州原单位的库房里扒出来的,已经多年没有再穿过,这次接到组委会邀请,之所以义无反顾赶来,是“希望把滑稽事业往前推一推。”

  高俊生年轻时是一名杂技演员,曾经创排过著名的“肩上芭蕾”,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探索滑稽表演。做滑稽演员之初,他就琢磨为自己找个独特的形象定位,结合自身体态较胖,便设想出了一个“老顽童”形象。

  如今谈起这个形象,高俊生并不认为足够成功,但看到舞台上千人一面的白脸、红鼻头像麦当劳小丑形象,他常会感到忧心。总结这次比赛时,他特别提醒年轻人:“要有自己的辨识度,找到自己的形象定位”。

  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注意到,本次金菊奖的11个参赛滑稽节目中,就有5个节目演员是穿着小丑服装,戴着红鼻头,并没有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滑稽艺术家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形象,卓别林被人记住就是旧拐杖、破礼帽、大头皮鞋和肥大的裤子,我们该如何让观众记住?”高俊生建议,演员要有文化自信,挖掘出中国文化的审美,设计中国人自己的滑稽幽默形象。

  刘全和、刘全利双胞胎演员的幽默艺术之路,便经历了从没有定位的模仿,到找到独特性的蜕变过程。

  作为开封首届国际幽默艺术周的重要活动之一,10月28日晚的《哥俩乐翻天》全和全利幽默小品专场大放异彩,爆笑声、叫好声贯穿全场。专场演出以时间为线索,展现了兄弟二人的成长趣事。

  刘全和、刘全利兄弟曾是铁道兵文工团杂技演员,与滑稽结缘是在给一个国外考察团表演时,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这一对双胞胎表演得特像卓别林年轻时,那么机灵”。

  受到启发的兄弟俩,开始大量收集卓别林的资料,喜欢上这样的幽默表演,踏上了模仿卓别林的道路。后来一次到香港演出,本来在内地很受欢迎的节目却反响一般,不解的哥俩主动询问观众找原因,一位观众提醒道:“模仿痕迹太重,你们应该有属于自己天下无双的形象。”

  一席话让兄弟俩醍醐灌顶,经过反复思考,他们看着对方才恍然大悟:“我们俩与其他演员最大的不同是双胞胎,为何不利用这一身份做足文章?”很快,幽默节目《照镜子》创作而成,独特的题材还只能是双胞胎兄弟来演,一举捧回了第九届意大利国际幽默大赛最高奖“金小丑奖”。

  如今的全和全利,早已是中国滑稽界知名的“双子星”。

  3敞开胸怀,滑稽不只有一种颜色

  《哥俩乐翻天》的专场演出,是由刘全和、刘全利的师父、著名相声演员姜昆担任总策划、导演,而著名笑星陈佩斯则通过屏幕送来祝福。

  姜昆早在创作《照镜子》时,就曾带着他们全国巡演,帮着排练、指导、修改。从事语言艺术的相声演员,收了演哑剧的徒弟,看似搭错了车,但兄弟俩认为,“喜剧都是相通的”。

  为保持旺盛的创造力,刘全和、刘全利不断开拓自己的学习领域,除了杂技之外,他们还是戏剧、电影、曲艺、摄影等艺术门类协会的会员或理事,经常和不同门类的艺术家交流,集众人智慧到作品中,有时一顿聚餐便是一场迸发各种创意的“头脑风暴”,他们甚至还改编表演过京剧名段《三岔口》。

  “滑稽演员应该是‘全面手’,什么都得会,‘单打一’永远成不了优秀滑稽演员。所以不能囿于自己的圈子,要跳出圈子才行,否则永远走不宽。”刘全和强调说。

  专场演出里的《街景趣事》,灵感是参加戛纳电影节时,看到街头艺人表演的提线木偶。他们回国后专程拜访了木偶非遗传承人学习,后经反复尝试,采用了无实物表演。一个“雕塑人”与不文明路人之间,通过提线木偶的形式,上演了啼笑皆非的故事。《同桌的你》用脊背表演面部的创意,则是吸收了肚皮面孔表演形式的再创造。

  近年来喜剧综艺火爆,各种门类不乏优秀的喜剧节目,杂技圈的滑稽边界到底在哪儿?一位年轻的滑稽演员袒露了心中的纠结。

  “滑稽演员千万不要给自己设限,要敞开大门,大量吸收姊妹艺术形式,让滑稽创作表演队伍的门类更为丰富。”周良田认为,小丑会的东西越多越好,杂技、舞蹈、音乐、哑剧等懂得越多,越有创造性。

  不过,杂技滑稽也不能丢掉自己的技巧优势。陈佩斯就曾向全和全利兄弟表达过,羡慕他们身上的杂技功夫。“有幽默滑稽的表演能力,身上再有技巧功夫,别的喜剧门类演员就做不了,只要技巧用得合理,用得恰到好处,喜剧就升华了一个层次。”刘全利说。

  美国演员乔纳的小丑表演或许能给人启发。他将踢踏舞和弹球杂技融合在一起,形成有音乐的律动,互动投掷弹球增添了幽默趣味,凭借表演掌控能力,每一个节奏都调动着观众的情绪,欢笑之余体验着惊险瞬间。

  然而,在国内杂技滑稽圈里,“技巧强表演弱”的现象比较常见,高俊生提醒说:“滑稽归根到底是表演艺术,不是出来弄两套活儿就行了,否则不如搞杂技节目,卓别林是杂技演员出身,但他展示给观众的是人物,而不是技巧。”

  比利时滑稽演员艾伦分享了他的看法:“滑稽不是只有一种颜色,更不是单纯的炫技,每一个技巧动作的展示都要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演员要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

  4“抖音搞笑”时代,滑稽不妨幽默起来

  从艺40余年,危机感始终在全和全利兄弟俩的心头,“我们不想被社会淘汰”。为此,他们总结的创作秘笈是:“只有贴近时代的节目,才有生命力。”

  几乎每场滑稽比赛前,都能看到等待的观众刷着抖音和快手,民间“段子手”已经将各种搞笑套路广泛运用,让人目不暇接。

  这也是滑稽演员们需要面对的现实,刘全利直言:“滑稽如果没有很好的水准,没有出乎意料的超出想象力的东西,没有对从生活中提炼出的东西进行夸张放大和荒诞化,没有内在的品位、幽默感和深层次的文化内涵,老百姓不会买账了。”

  因此,兄弟俩始终提醒自己,生活中要“留心”,创作上要“用心”。

  虽然已是花甲之龄,他们仍以赤子之心好奇地观察周遭世界,坚信精品的诞生必须以现实生活为养料。所创作的《摄影爱好者》背景是全民摄影时代,《父亲的梦》则描写了望子成龙的家长给子女报各种学习班的故事。

  “能让观众开怀大笑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吗?”赛后研讨会上,一位年轻演员的现场提问引发热议。

  “滑稽节目必须好笑,这是起码要求。”但在刘全利看来,滑稽表演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搞噱头、滑稽、幽默与智慧。“停留在丑化自己,靠出洋相博人一笑,只是逗小孩儿玩的东西。更好的作品是有回味,笑外有余音,能引发人们思考,甚至笑中带着泪。”

  唯一摘得“金菊奖”的杂技滑稽《三个和尚》,是根据中国民间谚语改编而成的,将顶花坛、滑稽小丑、魔术中的技巧融合,通过三个和尚没水吃、寺庙失火、三个和尚救火直至后来三人合作的情节,既批评了“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思想,又提倡了“人心齐,泰山移”的新风尚。

  面对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表演《垃圾箱兄弟》的澳大利亚演员Simon毫不掩饰对这个节目的喜爱,“这种形式我从来没看过,很精彩”。

  幽默不分国界,但文化差异也提醒着人们中国滑稽幽默只能走自己的路。受邀的国外节目,创意让人惊叹,但有些节目并没有逗乐观众。

  Simon谈到观看中国滑稽节目感受时表示:“中国是把很多高难度的动作表现得很简单,而我们是尽量让观众觉得很难。可能这和文化有关。”

  “我们想做有中国元素的原创滑稽作品。”《三个和尚》导演兼主演王磊对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说,中国滑稽有千年历史的延续,在今天也需要寻找一种适应当代审美的方式,做中国式的滑稽。

  90后演员张霜剑因为《笑傲江湖》等综艺被观众熟知,他的参赛作品《生日》借鉴了国外技巧,但讲述的是中国社会里空巢老人孤独过生日的故事,两只手臂交流起舞的画面,打动了观众,有着较强的现实感。

  “喜剧综艺将观众胃口吊起来了,新创意被市场消化得很快,所以我们自己更要用功。”不过,对于滑稽艺术的未来,张霜剑很有信心,“对我们年轻人来说是个机会,因为对各种新鲜事物愿意去尝试,去挑战”。

  虽然有两个奖空缺,但在颁奖晚会上,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边发吉表示,令人欣慰的是,本届赛事涌现出了一批新生代,彰显出滑稽艺术发展的美好前景。

  赛后研讨会即将散会时,高俊生激动地抢过话筒补充自己的心声,各团体在创排新的滑稽节目时,老艺术家们愿意提供指导,为滑稽艺术的“传帮带”尽一份力。

  “希望三年之后我还能来,到时我也许不能再上台演出了,但希望可以看到更多年轻人有创意的新作品。”他说。


编辑: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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