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8日,有家长到在线教育机构优胜教育北京总部办理学费退费时,发现其总部已经人去楼空。11月15日,优胜教育承认公司资金链断裂,但多地已开展补偿,初步统计补偿2万余人9000余万元。图为北京一处优胜教育的培训中心大门紧闭,内部已经搬空。(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寒假将至,猿辅导、作业帮等在线教育平台又活跃起来。微信朋友圈、抖音、电视广告、地铁站、公交站、楼宇电梯广告……学龄孩子家长目光所及之处,基础教育在线平台的广告一个也不放过。
其融资大战也再度升级。2020年12月下旬,猿辅导获3亿美元融资。作业帮紧随其后,宣布完成E+轮超16亿美元融资。然而,今年元旦期间,因过去三年“没有融过一笔大钱”,在线教育领域的明星企业学霸君在奔跑8年之后却宣布倒下。
资本的力量给在线教育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对于这一蓬勃兴起的行业,相关部门监管是否跟上?如何确保在线教育体现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教育部基础教育司相关负责人表示,将进一步联合相关部门,不断完善监管体系,采取更为有力的措施,解决各方关切的问题,推动线上培训规范发展。
在线教育已成继电商、游戏之后主流平台的第三大广告主
在线教育领域的广告有多密?有网友描述:“一个公交车站有四个广告牌,其中三个是在线教育的,时不时还会有贴着在线教育广告的公交车驶过这个站台。”
几乎所有的热门综艺,都有在线教育广告的身影。《幸福三重奏》能看到斑马AI课的广告,《向往的生活》能看到作业帮的冠名,《极限挑战》会跳出高途课堂的“名师在线”,《经典咏流传》能看到学而思网校。
在岁末年初的跨年晚会上,在线教育平台也在上演“广告大战”。央视主持人多次口播猿辅导旗下斑马AI课的广告。湖南卫视播放了作业帮的广告歌曲。题拍拍是B站晚会的唯一教育行业赞助商。
不光密集,广告中课程的优惠力度也一个比一个劲爆:“学而思网校,20块钱语文13课时,数学13课时,再加上包邮的教辅材料”“作业帮直播课,49元33节课,让孩子寒假轻松拉开语数距离”“高途课堂19元20节课,得到价值499元的数学+物理+语文+英语4科清北名师直播课”……
有数据显示,2020年前9个月,猿辅导、作业帮、学而思网校三家在广告和销售方面的投放总额约达55亿元,是2019年同期的两倍以上。“为了抢夺流量和迅速扩大用户规模,在线教育推出大量低价课程,已成为继电商、游戏之后,主流平台的第三大广告主。”广东省政府教育督导室常务副主任方树生说。
疫情为在线教育行业按下“快进键”,2020年我国在线教育行业用户规模达4.23亿,市场规模预计突破5000亿元
近年来,我国在线教育行业发展迅猛。数据显示,用户规模从2016年1.04亿增长到2020年4.23亿,市场规模从2016年2218亿扩大到2020年预计5000亿元。
广东省政府教育督导室工作人员张志立分析了在线教育的几大优势: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以及超大规模题库、智能备课、互动直播、线上测评、辅导老师工作台等系统平台的集成应用,让教、学、测、练、评全链条数字化改造成为现实,减轻了学校教学和家长辅导负担;突破空间限制,学员足不出户就能上课,学习时间可控,可让优质教育资源普惠;受惠于互联网的规模效应,同类产品中在线教育课程价格比线下形式更便宜,AI课、视频课的引入拉低了优质课程资源的成本。
疫情期间,因无法将学生集中在同一线下场地学习,线上教育成为确保“停课不停学”的重要途径。与此同时,疫情也为原本快速发展的在线教育行业按下了“快进键”。
“之前都是上线下培训班,对线上培训有顾虑。疫情期间孩子一直在家,家长群没少讨论哪家网课好,我也报名试了试。”北京市民祝先生说,孩子对网课还算适应,又省了接送,“如果质量有保证,以后还会选择线上培训”。
方树生分析,疫情期间,直播技术得到了广泛应用和推广,公办学校和线下机构纷纷走向线上。同时,“停课不停学”浪潮,进一步提升了市场对在线教育的认知和接受度,并且帮助在线教育机构加快了下沉到三四线城市拓展业务的步伐。
大型在线教育公司背景:互联网人自主发起、线下培训机构增加线上业务、互联网巨头跟风投入
都是什么人在办在线教育?
方树生介绍,目前大型在线教育公司的背景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互联网人自主发起。2011-2020年是以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新经济发展黄金十年,教育领域也是互联网+的重要领域,互联网公司特别是从事相关板块业务的互联网人,以“互联网+教育”模式开创在线教育的先河,作业帮、猿辅导、网易有道均属此类公司。二是线下培训机构增加线上业务。如新东方、好未来,都是传统的线下校外培训机构,随着线上教育行业的蓬勃发展,这些机构开始重视并开设线上业务。三是互联网巨头跟风投入。随着在线教育逐渐成为风口并得到资本认可,腾讯等互联网巨头也都开始重视在线教育,纷纷推出腾讯课堂、企鹅辅导等。
“第一类在线教育公司的创始人(包括联合创始人)主要是互联网产品、运营和技术人才,在此基础上吸收职业经理人、融资、财务、人力等人才加入高管。二三类教育公司的高管基本由职业经理人组成。”张志立说。
张志立介绍,在线教育公司的老师有两种:一是主讲老师,来源主要依靠外聘和自主培养。主讲老师是在线教育公司授课体系中的关键,大多具有专业背景。二是辅导老师,以大学毕业生为主,负责督促学生上课、跟踪学生上课效果、辅导学生完成课后作业等。
“在线教育的兴起源自于技术,发展借助于资本,教学依赖于教育者。简单地说,互联网人是发起者,资本是助推剂,专业教育者是指导者和从业者。”张志立说。
资本助推之下,企业竞争加剧、行业内耗严重
源源不断的热钱正在涌入在线教育行业。2020年,作业帮对外披露2轮融资总额达23.5亿美元;猿辅导对外披露3笔融资,总额超35亿美元。据统计,2020年,中国基础教育在线行业融资额超过500亿元,这一数字超过了行业此前十年融资总和。
“教育行业本身是一个发展相对较慢的行业,资本的力量能推动整个教育行业包括在线教育的快速迭代,资本的助推可以迅速做大线上教育培训规模,但同时也将在线教育行业推向了企业竞争加剧、获客成本高企、行业内耗严重的困境。”方树生说。
“当前校外线上培训机构普遍通过融资进行资本运营,但过于逐利,一些线上培训机构为了获取客源,不把钱用在提高服务质量的刀刃上,而在各大媒体上铺天盖地做广告,营造所有孩子都需要参加培训的氛围,加重家长的焦虑。还有一些线上培训机构为了占领行业主导权,恶意降低收费以赔钱的模式运营,挤垮中小机构造成行业发展不平衡的同时,自身也面临经营风险,一旦融资跟不上资金链断裂,企业可能迅速倒闭,造成群众预收费无法退回,比如近期非正常停业的‘学霸君’‘优胜教育’等,损害了群众的利益。”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互联网教育智能技术及应用国家工程实验室主任、智慧学习研究院院长黄荣怀指出,资本大规模介入在线教育引发了一系列新的问题:一是大规模预收学费造成家庭财产安全隐患;二是部分在线教育产品和平台充斥大量广告,还有的存在诱导消费、游戏等内容入口或链接;三是不断融资烧钱、低价获客的经营策略,使在线课程的师资水准、教学质量和学习服务难以得到保证;四是部分“抢跑学习”“超前教育”内容不符合儿童发展规律;五是部分在线教育产品存在隐私泄露和数据安全问题。
“由于资本的助推,在这种完全互联网化的营销模式席卷下,在线教育存在偏离教育规律本身的可能,不是靠课程品质、教学效果等获得市场的选择和青睐,而是被资本逐步主导和影响。”方树生指出,对于在线教育来说,在线只是手段,核心还是教书育人、启迪智慧。在线教育行业需要满足的终究是人们对优质教育的需求,只有最大化成就用户的企业,才能最终获得市场认可。
黄荣怀认为,教育、市场监管等部门要加强联动,加强对在线教育行业健康发展的指导和调控,防止无序的资本厮杀,鼓励指导在线教育回归教育本身。
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表示,针对当前比较突出的虚假宣传、定价高、退费难、卷钱跑路、盲目扩张等问题,在教育部门加强监管的同时,还需要有关主管部门联动,加强对资本市场的管控,加强对舆论氛围的引导,推动线上培训机构合法合规有序经营。
在线教育监管面临培训内容核查难、培训预收费监管难等现实问题
在线教育是蓬勃兴起的新兴产业,在线教育监管是全新课题。
2019年5月,广东省教育厅会同网信、公安、通信管理等部门在全国率先启动在线教育产品内容审查项目,印发管理暂行办法,对面向全省中小学生的所有学习类移动应用程序纳入前置审查范围,审查通过的列入白名单,未通过的不得选用。
2019年7月,教育部联合相关部门出台了《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对学科类校外线上培训的排查整改、备案审查、监管机制等提出明确要求,构建了校外线上培训的基本管理制度体系。按照《意见》要求,教育部指导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结合本地实际,重点对培训机构、培训内容和培训人员等进行备案审查。各省份还紧盯内容健康、时长适宜、师资合格、信息安全、经营规范等重点,对已有的校外线上培训进行全面排查整改,截至2020年6月底完成了2019年首批排查机构的整改工作。
不过,校外线上培训内容核查困难,仍然是监管的难题之一。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介绍,培训机构主要采用的是自编材料,许多英语培训机构使用境外教材,虽然各地教育部门加强对培训内容的备案审核,但容易出现讲的内容与备案内容两张皮的现象。如果学生家长不举报,监管部门很难发现。一对一的课程监管难度更大,尤其是部分英语类线上机构,外籍教师身处国外,目前还没有对在线国际用工监管的政策,教育部门缺乏有效监管手段。亟待相关部门进一步完善相关政策,并加强对线上培训互联网企业的监管。
培训预收费监管困难,是监管的又一难题。尽管国家明确面向中小学生的培训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的费用(按课时收费的,每科不得一次性收取超过60课时的费用),但受经济利益驱使,一些机构仍通过打折、返现等方式,诱导家长超期交费。如果群众不举报,教育部门很难及时发现培训机构的违规收费问题。“培训机构作为市场主体,教育行政部门无权对其资金使用进行监管,无法对其经营状况作出有效判断,待机构‘跑路’或停业后,相关部门再介入为时已晚。”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说。
加强引导和监管,督促校外线上培训机构更好落实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
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如何确保校外培训机构提供的在线教育也能体现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方树生认为,应当加强教育引导,帮助在线教育行业熟悉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素质教育的要求,提高行业尤其是企业负责人、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教育素养,使其更好遵循教育规律;加强行业监管,在顶层设计、过程监管、执法力量、行业自律等方面加大工作力度、给予更多引导、督促企业更好落实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
“建立健全在线教育的监督监管机制是十分必要的。”黄荣怀指出,在线教育是一种教育形态,涉及到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美国、日本、欧盟等国家和地区都围绕技术在教育中的应用开展了有针对性的研究,并且制定了相关法律法规。首先,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必须是合法合规的。其次要确保在线教育产品和服务的质量,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教育实践的检验。教育技术产品和服务需执行严格的标准,并建立校园准入制度,避免某些应用和课程对青少年产生误导,消除其负面影响。三是应用场景的规范,要对在线教育应用进行备案,否则网络空间的不良信息很容易对青少年造成伤害。最后还要注意在线教育中的隐私保护和数据安全,这对保护师生权益,保障在线教育健康发展也非常重要。
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表示,教育部门将持续强化日常监管,继续抓好线上机构备案审查工作,通过严格审查把好入口关。动态更新黑白名单,建立监督举报平台,广泛接受各方监督。严查严处培训机构违法违规行为,并通过多种渠道曝光,形成警示震慑,引导培训机构规范经营。
线上教育监管范围广、类型多、情况复杂,既有信息技术、校外培训,又有意识形态、思想健康,同时涉及到企业管理、教育教学等诸多内容,且牵涉的职能部门很多,亟须提高对治理工作艰巨性的认识,加强监管和统筹协调。
“校外线上培训市场规模大、从业人员多、学生群体庞大,任何相关的改革和政策调整都可能影响方方面面的利益诉求,关系社会和谐稳定。当前一些地方对线上培训治理工作的复杂性和艰巨性认识不足、重视不够,需要各地党委、政府高度重视,加强顶层设计和统筹协调,部署各有关部门齐抓共管,稳步推进治理和改革。”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说。